许问忍不住了, 抬起胳膊肘捅了下路远征的肋骨处:“你闺女这是几个意思?”
“多明白?这些抓周物品是她的所有物,她在跟大家分享。”
许问:“……”
她翻了个白眼。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才纳闷。
小孩子都不怎么按牌理出牌, 这个正常,她纳闷的是,就算都是她自己的, 总也有个远近亲疏吧?
许家其他人, 还没许问两口子了解夏初,都兴冲冲地接了礼物然后乐呵呵地等着夏初选自己的礼物。
可能大家一时间都还没反应过来, 还在纷纷夸小夏初有礼貌懂分享,最重要的是,记得清家里每个人喜欢什么。
“这孩子, 比她妈有良心的多。”许闻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 “她记得咱们每个人的喜好!不愧是我我外甥女!没白疼。”
许闻以前在家不怎么喝酒的, 在鹏城天气潮湿, 加上劳累过度, 往往会关节疼, 现在会经常喝点小酒。
只小酌,不闹事。
许望捏着手里的绣花针, 先象征性的在许闻面前晃了晃,以示威胁,然后凶巴巴地训他:“怎么说话呢?人家问问亏待你了是怎么?你夸小的就夸小的,不要踩大的!好像许问不是你心疼到大的一样!”
许闻:“……”
是,许问是他最疼的妹妹。
但是可能隔辈, 不是,下一辈更亲一点儿?
结了婚的许问当然没有奶娃娃夏初招人稀罕。
许秋石手里是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了一点土。
他饱经风霜的脸上也都满是笑意:“这丫头真聪明!这么小年纪就回来事!确实是比她妈强!她妈这么大的时候, 也就会玩个泥巴。”
许问:“……”
白眼恨不得翻上天,夸她女儿她是很开心没有错,但是拉一踩一也没必要吧?!
她不要面子的吗?
她曾经也是许家的小公举!
路远征本想张口维护下许问,想了想又闭上嘴。
没办法,这种场合,他才是真正的人微言轻。
就怕一开口护不了许问,还得搭上自己。
朱美珍手里被塞了一件兜兜褂,她翻来覆去打量半天,也没弄懂,“这什么意思?她是觉得我喜欢看孩子还是觉得我喜欢做饭?”
兜兜褂是魏庄的方言,其实就是饭兜。
正说着,小夏初又拿了一张纸币交给朱美珍,从她手中扯走兜兜褂扔到一边。
朱美珍立刻眉飞眼笑,在小夏初额头上亲了一下,“还是我家夏初疼我!这是让我掌管家财呢!”
许问生怕一会儿大家反应过来,连忙柔声哄劝:“夏初,不是让你给大家挑礼物!是想让你在这一堆礼物里面选一个你最喜欢的。这一堆也不是大家送给你的礼物。不需要你一一回礼。是想看看小夏初自己最喜欢什么。”
夏初站在原地,睁着乌黑的大眼,看着许问眨巴眨巴,似乎有点吗难理解。
路远征在夏初头顶轻轻按了一下,“闺女,没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话夏初听懂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咯咯地笑。
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四处走,小脑袋扭来扭去,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众人谁也不拦也不扶,就看着她自己在一堆“障碍物”里转圈。
很快夏初看见了自己的目标,她直奔朱美珍随身拎着的大布袋,从里面扒拉出自己的小枕头,往地上一放,躺了上去!
许家众人:“……”
路远征:“……”
许问:“……”
大家十分疑惑,“选枕头躺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自己解读不了,也不只能指望夏初自己解释,只好回头看许问和路远征。
知子莫如母。
他们当爹娘的总该知道吧?
路远征食指蹭了下鼻尖,移开视线。
他能解开最复杂的对战阵型图,但是实在解释不了闺女这迷惑行动。
许问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吞了下口水,开口:“或许,她想要一个能躺平的人生!”
路远征:“……”
许家众人:“……”
中午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到下午散场的时候,也不过才两三点钟。
许问陪着朱美珍逛了会儿街,买了些彩虹岛上没有的水果蔬菜。
许秋石则趁机去买了一堆的农具和各种盖房子用的工具。
他石头采的差不多了,最近就打算开始盖房子。
许闻一听,张罗着给许秋石买了很多砖瓦,送到船上。
许秋石没有儿女们这么大的志向,就想着住自己的房子,种自己的地,再有多余的能力就给儿女们打打下手。
朱美珍也不缺什么,说是买东西,多数还是为了孩子们。
去了商场,开口就是“许切说喜欢吃这个!”“冬生说喜欢那个玩具!”
拉拉杂杂买了一堆,就是没有她自己的。
许问看不下去,主动张罗给朱美珍买了一些。
还给她买了一个随身听。
朱美珍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村中年妇女,其实没什么特殊爱好。
也就听听戏。什么越剧吕剧的。
逛了一会儿,就决定各自打道回府。
许望许闻两家都有各自的店,不能一直陪着,所以大家把路远征他们送到码头后就地解散。
路远征跟许问到彩虹岛的时候看见沙滩上乌泱泱的一片人,有点傻眼。
许问跟路远征这才知道,大家准备了给小夏初过周岁生日宴,等他们一家人回来开席。
路远征把石磊拉到一边,“我记得跟你说过。不在彩虹岛上给我闺女张罗了。”
主要觉得影响不好。
热闹倒不怕,生怕大家送礼。
再说彩虹岛上现在人越来越多,不管是打工的还是渔民加起来也都两三百口子人。
这么多人聚集在沙滩上,万一喝点酒什么的,再出现聚众斗殴,处理起来会麻烦。
他们到底是民不是兵,真要管起来有点束手束脚。
官兵们一声令下可以禁酒,他们却管不到人家老百姓。
那些渔民都是他们从海盗手里救回来的,人家为了救命之恩也会过来。
至于那些打工的,都是许问从老家带来的,肯定也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心思过来参加。
大家都一定不会空手。
就是因为这样,许问跟路远征才不愿意在彩虹岛上给闺女办周日宴。
人多是非多,而且劳民伤财。
他们不想把给女儿庆祝生日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变成一场社交晚宴。
石磊也愁,“我知道你惦记什么,我也觉得这事简简单单最合适。可其他人不这么认为。别说那些欠你跟嫂子恩情的百姓。就是咱们的官兵也喜欢你们一家子,非愿意给小夏初庆祝一下。
我知道你顾忌什么。首先,今天这场宴席中食物的花费,你和营部各掏一半。不允许任何人送现金或者值钱的礼物。超过十块钱的礼物一律驳回。
另外,我把兄弟们打散了一部分,让他们穿着便装混进人群里,时时刻刻注意动静,以防意外。
再说,这顿饭早早晚晚也得吃。
都说军民一家亲。咱们的人还好说,都是讲规矩的。你刚带上岛的这么多渔民,由于种种原因,到现在一直沟通困难。他们的族长除了你谁都不认也不服管。
说是归了咱们岛,跟来做客的差不多。一直活在他们那个固定的圈子里。
以后都要一起生活,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正好借这个机会多跟他们交流一下。”
路远征点头。
主要事已至此,他能怎么办?
用干部的身份,压着大家散了?
这不现实。
许问也头疼,头疼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招待大家。
不是她矫情。
三五亲人小聚是件没事。
但是成千人聚在一起,为一个孩子过生日。
就有点过了。
不能说谁也不认识谁,最起码各个群体之间相互不熟悉。
这样的饭,许问怕大家吃了会消化不良。
许秋石跟朱美珍两口子见状,借口很累,回了自己的住处。
至于许切他们三个半大小子是不会累的。
他们这么大年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累!
上岛后看见这么热闹,又蹦蹦跶跶跑去玩了。
许切跟元宝现在在岛上也混的很熟,除了他们三个铁打的兄弟团之外,也都有各自年纪相仿的小朋友。
所以一上岛,互相做个鬼脸,默契的弃对方而去。
冬生同学肯定第一个找的就是豆豆,巴巴地献上他从鹏城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路远征跟许问哪也不能去。
路远征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媳妇儿,站在人群前面……讲话。
无非是一些场面话,就是感谢大家捧场,来了就吃好喝好之类的话。
官兵们都不是第一回这样吃饭,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被许问带上岛的老乡们,倒是第一回参加这么多人的宴会。
宴会上还有这么多的鸡鸭鱼肉。
一个个吃得很开心很兴奋,纷纷聊天。
要知道在公社的时候,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肉,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吃得这么痛快。
这些打工的人普遍年纪不大,如今基本都在许问的尿不湿厂里上班。
如今尿不湿厂刚开始生产,订单不多,也不需要倒班,就每天八小时工作制。
比在家里种地轻快的多。拿到手的工资却不比在家里少。
大家都觉得除了偶尔会想家之外,一切都很好。
说笑中也流露出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孩子气。
许问跟路远征过来时,大家纷纷送上自己的小礼物,说些祝福的话。
这些小礼物基本都是大家亲手做的,不值钱但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许问带来的人里女孩居多,年纪又都不大,各个心灵手巧。
说实话,她们这样送礼物,许问收起来压力还小些,就怕那些送真金白银的
但是,往往怕什么来什么。
两个人都快敬完这一茬了,突然夏初怀里被塞了一个大红包。
许问看过去,是他们桃源生产队的来喜婶子给的。
许问忙把红包还给她,“来喜婶子,这个我真不能收!事先就说好了不会收红包的。”
来喜婶子当然来回推搡,“那是他们当兵的不让给,咱们那边可没说不兴给红包。孩子过周岁是大事呢!这离家千里,身边跟着的都是小孩,就我年纪大,她们能不懂事,我不能不懂事不是?”
“婶子,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谁懂事不懂事的问题。咱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我觉得咱们魏庄公社的人都很好。要不然,我也不能邀请你们来彩虹岛不是?但是,一码归一码。交情好,咱也得按规矩办事不是?
如果现在戳在魏庄,你给了我也就收了,但是在彩虹岛真不行。我男人在这里是干部,他们单位有规矩,不能收礼。”
“公是公,私是私,两码事嘛!”来喜婶子还是执意想让许问收了红包。
同桌的玉秀嫂子实在听不下去了,翻个白眼,“来喜婶子,你就别难为人家问问了!人家闺女过生日是件大喜事。你总不能让人家为了你这十块钱的红包,背处分吧?”
许问:“……”
这红包看厚度,她以为最起码一百块。
离许问最近的一个女孩,大约察觉许问的眼神,小声道:“我们看着她包的,都是一堆毛票。最大的也就是一块的。”
许问低头看向说话的女孩,她已经羞得低下头,仿若刚才听见的话是许问的错觉。
不过许问也没细究,趁来喜婶子被玉秀嫂子缠着,忙把红包塞回来喜婶子怀里,拉着路远征奔向下一桌。
路远征明显没见过这种阵仗,一头雾水,频频回头。
“别看了。我前几天开会跟他们说现在厂里能正常生产了,但是我需要外出一段时间,所以得从她们之间选两个小组长出来。来喜婶子这是跟我示好。”
路远征:“……”
“那她应该好好干活表现啊!”十块钱的红包,说行贿数额有点小。说示好似乎又有点大。
“她要是能好好干活,这会儿就不会出现在彩虹岛上了。你没发现我带来的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十八岁左右的女孩。
这些女孩往往再过两家就要出嫁了,横竖都是别人家的人,所以家里都趁她们还在娘家送来赚点钱补贴家里。像来喜婶子这样年纪的,她是独一份。”
这回路远征懂了,“她好吃懒做被家里丢出来的?”
“倒也谈不上。不过她干活喜欢偷奸耍滑。她婆家人顶看不上她,所以她婆婆才把她打发到我们这里来。至于送礼……我估摸着她的工资都得寄回去,手里的零花钱不算多,又想要面子,所以就换成零钱包上了。”
“其实,十块也不算少。” 对百姓来说,十块可不是小钱,这十块钱能买五六斤猪肉。
“买一个小组长的话就不多了。”
路远征:“……”
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忍不住感叹:“女人呐!就是麻烦。就给孩子过个生日吃顿饭,还有这么多门道。”
许问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说谁麻烦呢?今天过生日的也是女人!”
路远征:“……”
路远征拥着她往前走,“我哪敢说你。说她们呢!”
心里却想,难怪许问坚持不在彩虹岛上办夏初的生日宴,确实很麻烦。
魏庄公社的打工团队见来喜婶子在许问这里送礼碰了软钉子,一个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都暗暗嘲笑来喜婶子。
来喜婶子不服气,“你们不用笑!论年纪论阅历我也是咱们这些人里最有资格的。她许问还叫我一声婶子呢!小组长肯定有我一个。”
玉秀嫂子不买账,瓜子皮一吐,不客气地出声嘲讽,“生产队那驴老了都会退休!干活的都喜欢青壮年,谁稀罕心思不正的老货?人家问问只是叫你一声婶子跟你又没半分亲戚关系。否则要这么算的话,你还得叫我一声姑姑呢!”
桃源生产队里多数是杂姓,关系稍微有点乱。
像玉秀嫂子一样,许问得管她叫嫂子,管来喜家叫婶子,但是来喜家那边却得管玉秀叫姑姑。
街坊邻居平时各有各的论道,一个称呼真不代表是亲人。
眼见这俩人要吵起来了,小姑娘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另外一个年长点的,沉声道:“好了!吵什么!嫌今晚丢人丢的不够?都是一个公社的,出来了就代表的是魏庄人。在外人眼里咱们就是一家人。为个小组长看看这几天你们明里暗里又争又吵的丢人现眼!先不说你们能力怎么样,你们跟许问打交道是第一天吗?觉得她会在乎你们谁是婶子大娘谁是姐姐嫂子吗?勤快点干好活比什么都强!
来,往那边……你们看看人家那些渔民!人家那才是真团结!”
大家目光齐刷刷地移向渔民坐的那片位置。
他们男女老少一两百口人都挤在角落里,存在感不强。
路远征跟许问正好牵着夏初到渔民们跟前敬酒答谢。
这些渔民的结构被海盗强行清理过,最终活下来的全都是最年富力强的劳动力。
像娄家仪他们虽然看起来瘦弱,年纪略小,力气也不够大。可他们正好是长身体的时候,只会变得越来越有劲儿。
而且娄家仪已经算是这些渔民里年纪比较小的渔民了。
这就是海岛留下他们的理由。
这些人里没有老弱病残。
或许曾经有,但是都被“处理”了。
他们其实是算是一个家族,叫娄族。
最起码按照他们的生产和社会组织来说应该算家族,不过他们自己不这么称呼,他们叫“纹茂”。
族长也不叫族长,叫畏雅,一般是由族里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人当。
但,他们这些一族人,流落在外被欺凌的很惨,老族长早没了。
新任的族长算是这些渔民里的长者,实际上才五十岁叫娄汉山。
跟许问见过的娄祥生是兄弟关系。
他身边坐着自己的妻子骆香芹。
路远征朝族长道了谢,“谢谢你们来参加我女儿的生日宴!”
族长连连摇头,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
许问像是听天书,十分嫉妒为什么路远征就能听懂。
“族长说,是我们应该谢谢你们。因为路大哥,我们这些人才获救。要不然现在我们早就葬身鱼腹了。”
许问低头,见娄家仪盘腿坐在她附近,给她充当翻译。
娄书杰看看许问,再看看族长,想了想,挪过来,小声跟许问道歉:“对不起!”
“嗯?”
“那陷阱是我弄的。听说,差点伤到你!”
“哦!没关系。不过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哦!我知道男孩子都特别有勇气,喜欢打猎也不是坏事。但是在岛上不行!
首先这里有很多很多比你小的小朋友。你那个陷阱很可能会害他们没了命。
其次,彩虹岛上早就被那些兵哥哥们清理过好几遍。这岛上不光没有能供你打猎的野兽,也没有毒虫毒蛇之类的。”
娄书杰一脸内疚地点了点头,再次重复:“对不起。”
许问刚想说没关系,就听见娄家仪着急忙慌地解释:“问问姐姐你不要生哥哥气!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着能打到野兽卖了换钱给月月姐买点药。”
许问一怔,“月月姐是谁?生病了?”
“月月姐是杰哥的未婚妻!她前几天生病了。”
许问:“……”
娄书杰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未婚妻?
不过这不是重点。
“那你月月姐现在好了吗?生病了可以去找部队的医生看病。”
娄家仪点点头,“现在好了!是路大哥找大夫来给看的。”
“下次像这样的事,不能自己瞎耽误,要第一时间找医生。假如……我是说假如,就算你们计划顺利,捕捉到猎物,那你们想过去哪里卖吗?就算知道,等卖了再换回钱什么都耽误了。所以务必要先去看医生。”
“可是我们没有钱看大夫才会想赚钱的。”
许问:“……”
好像是这样。
“一般是这样没错。但这里是彩虹岛。有保护百姓的军人,部队里也有医生,他们会想方设法先保住大家的命!至于钱,在彩虹岛是排在命之后的。”
娄家仪似懂非懂,只明白一件事:“解放军叔叔真好!”
娄书杰再次开口,“我也要当兵!”
许问看他,眼神比上次还要坚定。
旁边路远征还在跟族长聊天。
娄家仪跟娄书杰两个人给许问当翻译。
路远征主要询问族长一些他们部落的规矩、习俗。表示在之后的生活中会尽量尊重他们的文化,但是有些习俗得需要他们改。
许问听了半天,娄家这一族的风俗跟黎族差不多。
从家族成员的关系来看,一般分为两大类。
第一类就是血缘为基础来判定远近亲疏,听起来有点类似那种注重血缘关系的老豪门,就差分个嫡庶了。
第二种,就是除了血缘以外还有外姓加入。
就像现在的渔村。
除了娄姓之外,渔民之间也还有其他姓氏。
他们原来跟族长的关系,算是拜入门头,称呼是龙公和龙仔。
这种龙公和龙仔的关系,感觉有点像以前的地主跟长工或者说帮派中的老大和马仔。
不过按照族长的说法,经历这么多,他们之前也没有龙公龙仔,都是娄家人。
让许问意外的是,这么一个原始的生产关系里,女人却占地位不低。
像骆香芹,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跟娄汉山平起平坐,共同管理族人。
听说很多大事,都得由女人做主。
他们有一些特别有意思的风俗,甚至跟大时代的集体经济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比如互相合作,平均分配。
共同劳动,共同承担费用,一起防御外敌,同时也一起分享胜利和财富。
不过也不知道是两个孩子翻译的不到位,还是他们这个族系就是这么复杂。
拿耕地来说,对他们而言,耕地都能分好几种所有制。
比如家族共有,族里几户人合伙有,以及属于某一户所有三种。
当然这都是以前,现在他们并没有耕地,只能当渔民,能共有的只有海货。
总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特别复杂的。
而且还有很多比较有特点的习俗,生产中更是禁忌颇多。
比如牛日,在这一天,不能让牛干活。
到鸡日,妇女们不能拔秧。
诸如此类。
男女分工也特别严格。
许问听得咂舌。
分工还好,就那什么牛日、鸡日、马日的。
这么算下来,一个月里能好好干活的时间也没多少。
这样能致富吗?
寒暄了一会儿,路远征起身告辞。
之后,按照惯例,路远征陪他的战友们,许问带着孩子回家洗澡睡觉。
一直到睡觉之前,许问还在想那些渔民的事。
不管他们以前什么样,不管他们是什么族,来到彩虹岛了,那大家就都是岛上的人。
天天喊着“共同富裕”,这个共同里也得带上渔民。
不过许问也挺明白了,他们这个族其实挺排外。
不是说想对他们好就能融入他们的。
迷迷糊糊时,许问想,这该是石磊跟路远征他们头疼的问题,她为什么要惦记?
夏初生日刚过,许问就得北上了。
她没带夏初,但是带了好多尿不湿。
论文得写,生日也得做。
要不然拿什么养活那些岛民?
临分开的那天晚上,路远征话出奇的少,劲儿都攒着用在了某处。
两个人从楼下折腾到楼上。
谁都没提离别的事。
就是抵死缠绵。
最后,还是路远征认输,先开口:“等你回来,我应该也出门了。”
许问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已经懒得问他去哪了,“大概多久回来,能说吗?”
“计划是半年。”
许问连头都不想点了。
都说计划不如变化快。
这话放在路远征他们身上也不假。
他们都是早早在年初就定下一年的计划。
1月干什么2月干什么,需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八成的计划都能如约按时完成。
但,凡事总有例外。
像路远征上次跟长江号出去就是例外,更例外的是他们半路碰见海盗。
所以计划夭折,重新返航。
路远征想了想自己补了一句:“也很可能在百天内就回来!”
“为什么?”
“因为长江号吓到世界了!”
“嗯?”许问来了几分兴致,动了下眼皮,实在太累,还是懒得睁开。
“卡亚号是艘伪装战舰!它看起来只是艘普通战舰,但是主要功能都是驱逐舰的功能。而且它是世界上当前最先进的军舰之一。”路远征顿了下,纠正自己,“曾经。曾经是世界最先进的军舰。现在最先进的战舰没有之一是长江号。”
许问久不看新闻,但是这事也略有耳闻,只喔了一声,“然后呢?”
路远征轻叹一声,抬手把她耳边一缕湿发拨到脑后,“能在世界上留下姓名的,谁又是傻子?长江号横空出世,意味着咱们的造的船跟鱼跃龙门一样,从寒门学子一跃成为人中龙凤。谁不侧目?
眼红羡慕嫉妒的就大有人在。何况,咱们还是仿制改良。
卡亚号的总设计师怀疑卡亚号图纸遭到泄露,目前正在国内大发雷霆,要求卡斯特给他一个交代。卡斯特和他的人也被怀疑通敌,听说日子极其不好过。”
许问事不关己,挠了下被路远征鼻息弄痒的地方,小脑袋往一边蹭了蹭,“闹呗!正好我们看热闹。”
连问一句路远征从哪“听说”的都懒得。
他说的这些,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听说的。
路远征捏了捏许问的鼻尖,“热闹没那么好看!不小心就得溅一身血。如果我们这回出去,肯定会遇上‘海盗’!当然,真海盗还是假海盗就不好说了。反正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证实,长江号是在卡亚号的基础上升级的。”
“证实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也没证据。再说了,是卡亚号自己来彩虹岛撞上的,又不是我们上赶着去跟着卡亚号偷师学艺。”
“在国际上,这事是不会有什么有争议的声音。他们做得不地道,又防反不够严被咱们钻了空子。但是有时候国家跟国家之间也没你想的那么大度。你是唯一一个上过卡亚号的人,他们很难不怀疑到你身上。”
“怀疑呗!他们又没证据。”
“我是怕他们来找你报复。”
“报复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造船。长江号都下水了弄死我也没用。再说,彩虹岛上还不够安全?”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小心点儿。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你一个人北上。”
“那怎么办?要不你别跟长江号了,你跟着我,给我当保镖!”
“你当我不想吗?”他是身不由己。
路远征顿了下,突然支起身子,在许问脸上轻拍了两下,不让她睡,“醒醒!你说保镖,我想起来了!王斌他媳妇儿,叫什么木兰那个是不是就习武的?你北上带上她。”
许问拨开路远征的手,“你也太夸张了吧?我就一小老百姓而已。而且我是去做生意,我带个保镖像什么样子?”
声音越说越小,眼看着就进入了梦乡。
路远征却毫无睡意,越想越觉得保镖这个主意很靠谱。
于是,当许问准备离岛的时候,她最终不是一个人,身边真跟了木兰嫂子。
本来许问是不同意的,觉得有些夸张。
长期在和平的环境中生存,许问很难有路远征这样的危机感。
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但是路远征平时也很少坚持什么,唯独这件事莫名其妙就成了他的执念,非逼着许问带上木兰嫂子不行。
一开始他说服不了许问,就去找王斌。
王斌又告诉了焦木兰。
最后,许问其实是那个被赶鸭子上架的。
不过因为路远征这一闹,许问有点不敢带夏初出门。
她自己倒没什么,万一小夏初有个好歹,那绝对是他们不能承受的痛。
在彩虹岛上,绝对安全。
比起母女的相思之苦,还是安全更重要。
船渐渐驶远,嫂子看看跟望妻石一样渐渐缩成一小点儿的路远征,再看看许问,突然开口:“你不难过吗?”
许问看起来很平静。
许问耸耸肩,“难过能改变什么呢?”
“我觉得依照你们学校对你的纵容,你其实也不必这么着急回去弄什么论文。反正路营他们没几天就要离开了,你们可以在一起多呆几天。”
“人等不过时间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来不及等你去做。”许问摇头,“再说,他不想我送他,他会心疼。”
死过一次的许问,可以躺平享乐人生,但是绝对不会拖延。
想做什么一定会去做。
“啧!”木兰嫂子不想说话了,她就不该多嘴。
这腻歪的情话,听得她中午都不用吃饭。
“这两天一直很忙,都还没认真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专门腾出时间来陪我!”许问有点抱歉。
因为她,得让人家王斌夫妻俩分开一段时间。
焦木兰摇摇头,“天天在一起,再好的关系也会腻。正好,我也很久没能出门了,跟着你出头透口气还能长长见识,挺不赖!”
……
因为有正事要办,许问也没像以往带着冬生那样四处晃悠,买了卧铺票直奔京城。
路远征虽然还是营长,但已经是团级干部了,买个卧铺票很轻松。
其实许问都想直接买机票,不过手续有点麻烦,她不想等。另外也想着在火车上推销一下她的尿不湿。
她跟焦木兰两个人,每个人提着两个大大的编织袋。
这装扮在火车站经常见,往往是打工人的标配。
许问长得可不像打工人,娇娇贵贵,一身漂亮的衣裳,唯独这两个编织袋有点惹眼。
相比之下,木兰嫂子可就入乡随俗多了。
上身是王斌班长的海魂衫,下面一条深蓝色的棉线裤子,裤脚还是绑起来的,特别干练。
一手拎一个编织袋跟拎两块毛巾似的。
特别融入周围的环境。
到京城的这一路上,出了点儿事,让许问由衷感激路远征的贴心安排。
以前许问走南闯北,最次也是带着冬生。
只是带着冬生出门那会儿,她还穷,穿得朴素,坐得也都是硬座。
就那么一次,可能侥幸没遇见坏人。
后来出门一般都是跟路远征一起,还有许闻他们,总是浩浩荡荡一帮人,所以一路上也从没“碰见”过坏人。
毕竟路远征往那一站,就相当于门神。
这回跟焦木兰两还算年轻的女同志一起出门,威慑力低了不少,又睡得是有钱都难买的卧铺,自然吸引了一部分喜欢做“火车生意”人的注意。
许问就不用说了,这长相只能招危险。
至于焦木兰,许问不知道她功夫怎么样,但是人长得有点小巧。
个子倒没有特别矮,大约一米六左右甚至还出点头。挺瘦,一张娃娃脸。
反正就这么看的话,也不具备什么威慑力。
这样的两个女同志,情理之中的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第一天半夜,卧铺车厢。
还没睡着的许问突然感觉有人靠近。
一个手探到她脸上。
“啊!”
许问眨眨眼,她是想惊呼没错,但这声音不是她的,她还没来得及尖叫。
这声惨叫,动静过大,惊醒了整个卧铺车厢的人,以及列车上的乘务人员。
许问眼疾手快,把手电筒打开,入目是一张有点惨不忍睹的脸。
不是被揍的,是自己伪装的,但是伪装不太到位。
而且,在八十年代,竟然还有蒙面人!
图什么呢?
以前看电视剧和小说就纳闷,蒙面只蒙到鼻子那能管什么用呢?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认识的话,蒙着也没意义吧?
这哥们呲牙咧嘴的,脸靠在许问的床沿上,还在喊:“疼!疼!轻点儿!女侠饶命!”
许问:“……”
再然后,这人被带走,许问目光掠过围观人群,这人还有同伙不只一个。
焦木兰显然也这么想,不过她目光扫了一圈,拍了拍手,还笑了笑,“不好意思,父老乡亲们!学艺不精,没控制好力道,让贼吵到大家了!我替他给大家赔个不是!”
许问:“……”
你猜贼愿意被你代表不?
不过,焦木兰露这一手后,明面上的动静小了很多,但,身边一直没缺乏试探。
比如两个人坐在床边小桌上吃饭,忽然就来认亲戚的。
一口一个许问是她失踪多年的闺女。
也有人说她是自己自小失散的姐妹。
认闺女的是人贩子,认姐妹的是扒手。
都被许问她们送到了下一站的派出所。
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到了京城。
焦木兰看着京城的出站口,长叹一声:“我总算知道路营为什么非要给你带个保镖了!开始我也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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