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许问眨眨眼, 望向逐渐升起太阳的东方,“不能吧?”
去年跟前年夏天,倒是气象局通知过两次, 会有台风。
但是每次,台风都绕道走了。
每年8月到10月是台风高发季,但许问在彩虹岛这两年还真没见过台风。
现在已经8月初了, 还真不好说。
许秋石背着手摇摇头, “不知道岛上怎么样。家里的话我还能灵一点儿。”
许问知道许秋石说的家里灵一点儿,不是说“开门风, 闭门雨”这句话灵而是指他的感觉。
开门风,闭门雨是魏庄的俗语。
指的是早晨起来刮风,晚上就会下雨。
这是传下来的老话, 应当问题不大。
但这种只能适应比较明显的天气。
而许秋石当了一辈子的农民, 在天气预报极其不准或者说根本没有渠道知道准确天气预报的情况下, 判断这一年的是旱是涝, 判断这一天是晴还是雨, 都有自己的土方法。
这种土方法主要依靠经验和直觉, 属于只能意会不能说清的。
许秋石熟悉了解北方的天气,能判断个差不离, 但是对海岛气候还不够熟悉,不能精准预判。
他揉了揉腰,又揉了揉眼皮,自己嘟囔了一句:“这身体警示也不知道在彩虹岛灵不灵?”
许问没听见他这句话,因为冬生醒了。
六岁的小男孩跟小牛犊似的, 横冲直撞冲过来抱住许问的腰。
许问差点没站稳把小夏初甩出去。
等稳住身形,把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夏初放在地上,又抱了抱冬生。
她只能蹲下身子给冬生一个拥抱, 冬生现在的重量和高度,许问已经还难抱起他了。
“妈妈,我想你。”
“我也好想你。”
“妈妈你还要出门吗?”
“短时间内,应该不出去了吧?”
“太好了!”
虽然尿不湿厂里还有很多工作应该去做,许问出于愧疚,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陪孩子们。
许问带着冬生跟许切他们先去挤了牛奶。
又用牛奶做了很多甜品,有双皮奶、牛奶布丁、还有其他点心零食。
别看小夏初是许问生的,实际上许问陪夏初的时间还真没有当初陪冬生多。
因为自打怀孕许问就变得越来越忙。
很久没有慢下来享受生活了。
早晨露了头的太阳到中午就被乌云遮住。
许问带着两个孩子午睡起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
最开始是毛毛细雨,到了夜里大约是中雨。
七八月的海岛下雨很正常。
冬生他们最热衷于这个天在外面疯跑,一个个穿着自制的雨衣,在外面跑的格外开心。
小夏初也想出去。
她太小,许问怕她淋雨生病,当然不肯答应。
小夏初着急的拍着门板咿咿呀呀。
其实她已经能说不少话了,多数是叠字,而且一句话往往控制在两个字以内。
但一着急了,就忘记说话,还是像婴儿一样咿咿呀呀。
“不行哦!”许问不为所动,“哥哥大了,可以出去玩儿,但是你太小,淋雨容易生病。而且你现在说话都不利索,你生病了我也不知道你具体是怎么样不舒服,会很担心。”
所以说到怀孕后期,所谓的生了就好了都是骗人的。
小孩子出生后有出生后的麻烦,根本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
拿小夏初来说,从出生开始每个月有每个月需要担心的问题。
月子里吐奶。
第二个月会肠绞痛。每到傍晚,就会突然毫无预兆的大哭起来。
不管是给她吃奶还是换尿布都没有用,就是哭怎么哄都不行。
朱美珍说这叫黄昏闹,过去那一阵儿就好了。
许问觉得不对,两个月的孩子不会试图用哭闹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她既然哭了就说明是真的不舒服。
在朱美珍这里得不到答案,许问干脆问魔镜。
魔镜说这叫肠绞痛,需要飞机抱。
许问又研究了什么飞机抱。
鬼知道当时压力多大。
小夏初那个小胳膊小腿细得仿佛一用力就折断,她月子里都不太敢抱她。
结果那劳什子飞机抱还是单胳膊抱,第一次抱的时候许问急出一身汗。
第三个月的时候赶上热,小夏初那会儿已经起来奶膘了,整个人肉嘟嘟的。
某一天给夏初清洗脖子下的褶子时发现一道红线,仔细一看不是红线是破了一道线,上下的皮肤都有点破。
吓得许问连夜带着夏初去医院,医生说那是因为闷热,出汗后淹了,或者是洗完澡之后没彻底擦干。
给拿了一些药以及痱子粉。嘱咐许问每次洗完澡给孩子擦干后抹上。
护理了半月夏初才恢复如初。
四五个月的时候,出现攒肚。
就是之前一天要拉几次的宝宝,突然好几天不大便了,这可吓坏了许问。
不过朱美珍和其他嫂子都说这叫攒肚,有的孩子会三四天,有的五六天才上上大便。
许问不太清楚攒肚什么意思,猜测应该像是肠道发育。大约之前挺短像直肠子一样,吃完不就就拉,大了肠子会边长了九曲十八弯。
当然这是许问的猜测,她并没有去看医生。
因为如朱美珍他们所说,过了五天,小夏初又开始恢复正常排便。
同时,小夏初学会了翻身。
某一天,她突然就能翻身了。
开始许问还很开心,又见证了小夏初一个“第一次”。
但很快就不开心了。
小夏初没有危机感,学会了翻身想去某个地方但是大人不抱的话,就自行翻过去。
有一次她睡醒,许问没在床边,她翻到床下摔的哇哇大哭。
许问听见动静,上楼见她额头上磕肿了一块,心疼内疚又生气。
夏初哭她也急得哭。
从那以后,夏初睡觉她就用枕头拦在两边并且不敢走远。
到9个月的时候,小夏初第一次发烧。
直接烧到四十度。
可急坏了许问。
岛上虽然有军医,但是卫生连的官兵们根本不擅长儿科。
又是半夜赶到鹏城,挂了急诊。
像路远征说的,儿科大夫才是最不容易的。
其他大夫都能望闻问切,只有儿科大夫靠经验跟“猜”。
因为小奶娃娃根本不会说话。
当时小夏初太小,不适合打针,给推荐了个专门看小孩子的中医。
许问又带着小夏初去,在脚心里贴了膏药。
那中医现在许问也一直推荐。
特别神,贴上膏药半天就退烧,三天痊愈。
只能说高手在民间。
但是岛上到鹏城这么远,特别不容易,所以许问宁可听夏初哭也不想去赌。
万一发烧了呢?
人家冬生体质好,一年到头不生病几回。
小夏初哭了会儿,见许问不妥协也没没了脾气,拉着许问上楼。
等许问抱她到楼上,她摇摇晃晃到露台上去看雨景。
许问:“……”
一岁多的孩子还会曲线救国???
这鬼点子多的也不知道随谁。
也不重要,反正在许问眼里,好的都随她,不好的都随路远征。
夏初和冬生听话的时候,许问都是“你看,我闺女……”
他们不听话的时候,许问则说“你看看,你闺女……”
露台能看见雨但是淋不着,许问也就由着小夏初折腾了。
夏初在栏杆缝隙里伸出小手接到外面的雨就兴奋的大喊大叫,还乐呵呵的回头让许问看。
许问则不走心地夸她两句。
这雨在傍晚的时候突然变大。同时变大的还有风。
风越来越大,木屋都被吹的吱吱悠悠的响。
许问听着这动静觉得特别不踏实,抱着夏初到了一楼。
她跟夏初刚到客厅,就听见咔嚓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
许问把夏初放在地上,自己又返回二楼。
是家里搭建的露台塌掉了,整个搭出去的露台直接断掉,砸进院子里。
许问一怔,先是后怕到全身哆嗦。
如果她刚才还和小夏初还在露台上的话,此刻娘俩都会被摔在地上。
这样的高度或许不致命,但致伤致残都不会太意外。
许问不敢想,万一小夏初出个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外面呼啸的风雨声把许问惊醒,她匆忙收拾了下家里值钱的钱和首饰,以及路远征那一堆奖章奖牌奖状,匆匆下楼。
小夏初正扒着门哭。
许问匆匆把路远征的军功章们装进一个小铁盒里,塞到柜子下面,才去抱夏初哄劝。
外面的风声还在升级。
没过一会儿,许问透过玻璃,模糊地看见一队官兵过来,挨家挨户通知喊人撤离。
来许问家的是一个许问眼生的小伙子,“嫂子,得麻烦你带着孩子先到船上。这是雨衣。”
他把雨衣递给许问,弯腰抱起冬生,同时道,“刚接到上头通知,台风马上登陆!咱们都得离开岛!”
事出突然,没有给任何人留准备的机会,连给许问收拾衣物的时间都没有。
所有的军属,包括两个厂里的职工以及刚在岛上安了家的新岛民全部都得咱最短的时间撤到海上。
战舰已经在港口等着。
这台风登陆的毫无预兆,所有的人都以为只是普通的暴风雨,像往年夏天一样。
谁知道突然就变成了台风。
在许问眼里,孩子的安全是第一位,她什么都没再收拾,见兵哥哥把冬生背到背上,自己穿上雨衣一把抱起还在哭叫的夏初裹在怀里。
一推开门风雨扑头盖脸就打了下来,暴风裹着大雨无视雨衣那点防护直接往眼睛耳朵鼻嘴巴里钻,脸上被打的生疼,呼吸都困难,特别窒息。
许问根本睁不开眼,只能紧紧的抱着夏初,把她护在自己怀里,扯紧雨衣裹好她,自己顶风前行。
来接她的战士,背着冬生,疾步快走。
往岸边的一路上,许问看见许多和她一样的人被官兵护卫着往岸边走。
不知道许秋石跟朱美珍还有许切在不在里面。
不过所有的官兵都出动了,他们往往是优先保证军属和百姓撤离,然后是尽量保护物资以及自己安全撤离。
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平时五分钟的路程,这回走了足足十五分钟,一路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
虽然许问不确定这台风到底有几级,只通过自身的感受觉得,这台风也在层层升级。
跟生孩子的阵痛似的,一级一级往上加。
短短几百米,风最起码又大了两级。
走着走着,听见一声巨响。
许问下意识回头。
其实这样的雨幕下也看不清什么,但是许问就是知道是木屋被刮倒了。
不是一间,是一长排。
许问不敢再停留,抱着夏初艰难地前行。
生平第一次恨自己不是个胖子。
她太瘦了,近一米七的个子只有不到九十斤,在这种天气里特别不占便宜。
几乎是前进一步,后退两步,踉跄前行。
背着冬生的战士比她稍微好一点儿,但是也不能再带上她跟夏初,那样谁都走不了。
“先保护好冬生上船!”许问灌着雨水对那个战士大喊。
那个战士有点犹豫 ,他还年轻,不想取舍,想把许问他们娘三都平安送上船。
“求你!”许问大喊,“先送他上船!不管怎么样,请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冬生是烈士遗孤,他父母已经都牺牲了。无论如何冬生不能再有闪失。
哪怕让许问用命去换他的命许问也会毫不犹豫。
战士一咬牙,扭头走了。
冬生的身世在军营里从来都不是秘密。
这个战士或许不认识冬生,但来之前肯定也会接到上面的嘱托保护好冬生。
见战士带着冬生走了,许问松了一口气,随即咬着牙往前。
冬生走了还是夏初,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
她才一岁,还没见过这个世界的美好,不能就这么死了。
都说为母则刚,这话半点儿都不假。
上辈子的许问曾经在网上看见过一个故事。
一个回家的妈妈,买菜回来看见孩子从四楼掉了下来,就冲了过去。
她成功接住了自己的孩子。
据说,按照那个距离,这位妈妈当时的速度是要打破百米世界纪录才可以。
所以很多人质疑,都觉得不可能不现实。
纷纷质疑这则新闻的真实性。
有来采访这位妈妈的记者,还试图还原当时的情景。
从四楼扔下一个布娃娃,让这位妈妈从当时事发的位置冲过去。
可无论这位妈妈怎么拼尽全力往前跑,她都不能及时跑过去接到那个布娃娃。
好在那时候还很早,大家虽然质疑但是网暴还没盛行,这事不了了之。
上辈子的许问也对这则新闻持怀疑态度,但是自从她当了母亲她相信了。
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能爆发出来的潜能是她自己都没办法想象的。
一如此刻的许问。
许问咬着牙屏住呼吸,努力往前迈一大步,再努力稳住身形小退两步,就这么艰难地往前。
忽然,许问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许问抬头睁眼。
见路边一棵碗口粗的树断裂朝她砸了下来。
许问知道自己应该跑,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受控制了。
怀里的夏初还在因为被蒙在雨衣里闷热黑扭来扭去的哭。
“动呀!你倒是动呀!”许问在这样的天气里感觉自己都出了汗,其实就这样的雨,出汗不出汗完全分不出来,可许问那一瞬间就是感觉自己出汗了。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大脑能控制自己的腿。
可断树已经到了眼前。
“路远征!”许问闭上眼绝望地大叫。
“碰!”
断树砸在了地上。
许问睁开眼。
没有奇迹,不是路远征。
是木兰嫂子。
木兰嫂子大约是真的有武者精神或者说是勇者无畏,还能打趣许问:“是不是很遗憾不是你家路营?”
不过她只是嘴上打趣,动作却不慢,拉着许问的胳膊转身就走。
别看她很小,可几十年的武功不是白练的,下盘特别稳,拉着许问一步步往前。
许问松了一口气。
安心地跟着木兰嫂子走。
木兰嫂子再厉害这样的天气里也做不到目能视物,但她耳朵鼻子都比一般人好使。
往玄里说就是所谓的听声辨位。
这样的风,船都不能靠太近,是战士们接龙以人力把所有的人用小船推到大船上去的。
大船是军舰。
许问上了船,扒下雨衣先检查了下夏初,见她没有被憋坏,也没磕到碰到,松了一口气。
夏初虽然年纪小,但是也不傻,知道这是发生很重要的事情了。
一从严严实实的雨衣中被解救出来,她就乖巧地待在许问的怀里,抽抽噎噎,怯生生地打量周围。
换平时,大家都早围过来逗她,可这会儿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心情。
船舱里脚步匆匆,人来人往。
多数都是刚被送上来的军属和百姓,大多数官兵都没上船。
他们还得保证岛民的撤退。
许问不由有些庆幸。
庆幸这座海岛上有他们在驻守,也庆幸自己是个军嫂。
假如说这座海岛上如果把驻军换成魏庄公社其他的百姓。
用脚指头想此刻已经是大型灾难现场了。
现在也是,许问透过船上的玻璃还能看见岛上不断的有树木倒塌。
包括风力发电机。
“嫂子,你帮我看下孩子。”许问把夏初递给焦木兰。
“好。”焦木兰接过夏初。
许问脚步匆匆离开,她得找到冬生。
冬生早早上了船,这会儿站在舱门口,帮着从外面接了东西往上拎。
许问看着皱了皱眉。
不是嫌弃冬生帮忙,而是生气。
生这些岛民的气。
这明显是生死存亡,性命悠关的时刻。
岛民们晚上船一分钟,就意味着战士少一分钟的撤离时间。
而多数人都很自私,也不能说自私,总而言之就是会最大可能去抢救自己的财产。
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要拉拉杂杂收拾一堆有的没的。
战士们不管他们还得管他们的财产。
许问脸色很不好。
要说错,也没错。大家都是穷人,每一样财产都是赖以生存的根本。
什么都不要了,那就是人活下来也得饿死。
要说对,可那些官兵大部分都特别年轻,他们也是别人的孩子丈夫。
他们看不得百姓在他们面前有危险,所以像抢救个人财物这种都是那些战士们冲进危房去抢救出来的。
也就是说,是战士们用自己的命在换百姓的财物。
对,可能很多百姓认为这是官兵们的义务。
不过在许问眼里,这是一件可以相互体谅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不想再看见这让她心里发堵还没法制止的一幕。
于是转身继续去找许秋石。
一路上碰见不少熟人,比如豆豆妈和豆豆,李嫂,罗泽民,以及一部分魏庄公社带来的人。
军嫂们明显觉悟要高些,基本上除了孩子和自己,身上没带什么多余的东西。
她在魏庄带来的打工人,多数都慌里慌张,很多姑娘都吓哭了,浑身湿漉漉的抱在一起,她们怀里还有他们抢救出来的包袱。
鼓鼓囊囊的,许问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装了什么。
不过这也不是说教的时候,只是理智的慰问了几句,让她们不要害怕。
走到最后才看见挤在角落里的许秋石和朱美珍。
许问脸上表情缓和了几分。
许秋石跟朱美珍就是典型的那种穷人思想。
许问生怕来的时候看见许秋石抱着他那些铁锹锄头,然后朱美珍抱着一家人的吃喝用。
结果,除了人,他们身边没有任何东西。
这让许问十分意外。
“爸妈,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朱美珍摆摆手,“你爹看见天不对,我们出来的快。唉!就是可惜了家里的东西。就这个风,房子八成倒了。什么都没拿!要我说就该多少带点出来,别的不要一家人总该拿几件衣服什么的吧?你个败家子!”
许美珍唠叨着,突然转头面向许切,抬手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跟许问告状,“我跟你爹本来想收拾点东西再走。这孩子拉着我就往外跑,你爹怕我们出事就只好追上来!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还这么贪生怕死?”
许切看了许问一眼,一挺脖子,“姐姐,我不是怕死!人家兵哥哥在等我们,你们每抢一样东西,都是耽误他们的救命时间!命重要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重要?”
许问赞许地看了许切一眼,点头附和:“爸妈,我觉得小切做的对!这台风登陆的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这些官兵也没有,他们第一时间来救大家。像小切说的,咱们每耽搁一分钟,那些战士们得晚一分钟撤离!
你们看岛上木屋一片片的岛,手腕粗的树枝轻飘飘的就断裂。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被砸也了会受伤。
难道他们的性命还没有咱们家那点子东西值钱?”
许切为了争辩是扯着嗓子喊的。
许问为了说给其他人听,也可以提高了声音。
本来乱糟糟的船舱里突然变得安静。
许问目光扫过去,只见那些大包小包的人都低着头。
还有人跟鸵鸟似的,试图把大布包袱往身后藏。
“说得好!”罗泽民带头鼓掌。
其他嫂子们也跟着鼓掌。
许问没再说话,还知道羞愧就证明有救。
“族长、厂长们,你们自行清点人数,如果人到齐我们就要撤走了,这么大的风船不能停在近海,大家都会没命。”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拿着喇叭站在船舱里喊。
罗泽民跟许问赶紧去清点自己的工人。
渔民那边是娄汉山负责。
很快结果出来,罗泽民的工人齐了。
娄汉山的族民齐了。
许问的脸色不太好。
她这边还缺人。
缺的人叫董海波,是生产队里知名的无赖混混。
喜欢惹是生非、仗着膘肥体壮经常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缺钱的时候还偷鸡摸狗。
许问估计,董海波应该是想趁乱去偷别人的财物。
如果她没猜错,董海波现在应该在她家。
思索了三秒钟,许问有了决断,她让朱美珍去找木兰嫂子,照顾夏初。
然后跟赶来的新营长说,“我的船还停在岸边。我去找到我的人之后开着我的船离开。你带大家走,不用管我们!”
石磊休假了,路远征出远门,岛上不能没人管,又重新调了个营长过来。
当然,等路远征回来,新营长也不会再走,只是路远征会升官。
新营长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许问的提议:“不行!我带人下去找。”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们的责任所在,但是你找不到他。”
很明显许问知道,但是也不会告诉新营长。
这是她的人犯的错,她不能拖累大家。
新营长皱眉,“嫂子,我知道你为我们好。但是你身为一个军嫂应该很清楚,保护你和那个还没上船的工人都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不死就轮不到你下船。
根据收到的最新消息,现在岛上十七级台风。我不可能让你上去。”
许问默了三秒钟,“三分钟。三分钟后他还来,开船!谁都不用下去找。他家里我去交代!”
新营长:“……”
围观众人:“……”
朱美珍用手戳了下许问,小声道:“问问,人命关天,你……”
“我什么?他是一个健康的成年人,他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种天气里所有的人逃命,他还想着去侵占他人财务。这样的人难道要大家都搭上性命去救他?凭什么?就因为他是个百姓?就因为你们穿着这身衣裳就得为他送死?”
许问平日里都是个特别温和的人,此刻突然发了脾气,疾言厉色。
做这个决定她也不好受,但是人心都是偏的,她更不愿这些军人为了董海波这种烂人送命。
船舱里寂静了几秒钟。
新营长站直了身体,朝许问敬了一个军礼,“嫂子,我代所有的战士们谢谢你为我们着想。但,就算那个工人是个要枪毙的杀人犯,只要还没行刑,我们就得救他,哪怕以命换命。所以,嫂子,别浪费时间了,你就……”
“开船!人我带来了!”
新营长的话被打断。
许问和新营长都齐刷刷地望向发声处。
路远征站在舱门边,脚边扔着蜷缩的董海波。
董海波怀里的东西叮当哐当掉了出来。
证实了许问的猜想,这混账玩意不怕死的趁乱溜到她家偷东西去了。
船在下一瞬就迅速驶离。
新营长跟路远征打了个招呼后,就忙着开始善后。
清点完人数之后,还得安排这些人住下。
船舱里有很多的房间,但安排这么多人也有一定的压力。
许问走到路远征身边,上下打量他,嘴上问的却是:“你怎么回来了?”
“我们路上遇到点麻烦,就返航了。但是刚到就收到了台风不让靠近的通知。长江号在前头飘着呢!我不放心你跟孩子,所以单独行动弄了艘快艇想回家看看你们。
我到家的时候,你们都不在家了。房子已经塌了一半。正好听见他……”路远征指了指董海波,“呼救。我把他从废墟里扒拉出来费了点时间。”
路远征眼睛迅速扫过许问,“你跟孩子都还好吧?”
许问点头,“他们都在里头,你要去看看吗?”
路远征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摇头,“我得先去坐镇指挥。等安顿完我再来找你。”
许问点点头,心里那一根弦这回落到了实处。
不一会儿,许问跟罗泽民还有娄汉山都被叫去开会。
给他们足够的房间,让他们自行安排。
不过由于船上空间有限,所以单身的都得住宿舍,八人间。
许问安顿好自家的老乡工人,又把许秋石跟朱美珍也安顿好。
他们这是个四人间,是干部房。
等所有的人安顿好,许问才松了口气,揉着发疼的脖子,晃了晃,突然意识到,那自己住哪里?
她刚才分的房间里并没有自己的。
而且也没有空房间了。
没地方去的许问,走到餐厅坐下。
反正孩子现在许秋石跟朱美珍带着,她可以松一口气。
船上很安静。
外头很黑。
除了能感觉到船身明显摇晃之外,根本听不见外面的风声。
这么大的船,还能这样摇晃,足以说明的外面的风有多大。
这还是已经出了台风核心范围。
许问趴在桌子上,看着漆黑的窗外,突然没有由来的悲伤。
也不是没有由来,就是有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岛上受灾的情况,但是可以想象那些木屋绝对经不住摧残,等雨过天晴怕是没地方住了。
她还亲眼看见一架风车倒地。这就意味着发电系统也遭到了破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们花了几年时间经营建设起来的海岛,怕是要被这一场台风吹成原始模样了。
路远征忙完出来找到许问时,她已经睡着了。
许问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一脸愁容。
路远征弯下腰抱她,刚一碰到许问,她就醒了。
许问揉揉眼睛,“你回来了……呀!”
她皱着眉,揉自己枕着的胳膊。
“压麻了?”路远征伸手,给她揉捏胳膊。
“嗯。”许问委屈巴巴的撇撇嘴,“都没有我们的房间。”
“有。怪我,忘记跟你说了。”
以路远征现在的级别他是有单间的。
路远征弯腰要抱她,“走,带你回去。”
“我自己走!”许问帮拒绝,这让人看见多羞人。
路远征挑了下眉,没坚持。
这到底是公共场合。
路远征的房间也不大,不过只有一张床略显宽敞。
许问的衣服还有些潮湿,路远征打开衣柜,从里面拿了一件新的海魂衫给她,“先将就一下。”
“欸?为什么这里会有衣服?这个可以穿吗?”
“都是备用的新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湿哒哒的衣服穿在身上总是有些难受,许问听话的换了下来。
这间海魂衫应该是中号,许问穿着又肥又大。
还好是短袖,不用挽袖子。
她想了想,把裤子也脱了,干脆当裙子穿,然后抱着脏衣服进房间带的卫生间。
路远征从她手里抢过脏衣服,“我来。”
不等许问拒绝,他已经转身进了卫生间。
许问只好跟过去。
她内衣还在里面呢!
不过路远征也是不是第一次给她洗内衣。
许问坐月子的时候,衣服都是路远征洗的。
“刚才,我碰见木兰嫂子了。”路远征一边低头洗衣服,一边开口。
许问目光和注意力都在他手里。
因为他洗的是她的贴身衣物。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口哦了一声。
路远征抬头,从镜子里看了站在身后的许问一眼,“她说,你跟夏初差点……”他发现自己都说出不去那句话,最后只道,“对不起!”
许问这才明白过来,木兰嫂子把她们差点被树砸到的事告诉他了。
她从背后伸手圈着他的腰,轻声喊他:“路远征。”
“嗯。”
“你不用自责也不用内疚。相反我很为你骄傲。你看我除了是你的妻子,还是一个普通百姓。当危险来临,虽然你没能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但是你的战友他们在第一时间帮助我们撤离了。
否则,我真不敢想就我跟冬生和夏初的话我怎么办。
今天看见他们的所作所为,我真觉得特别骄傲!骄傲我有你这样一个老公!”
路远征当然清楚,灾难发生时,自己人会怎么处理这一切。
他们都是互相可以交付后背的人。
不过,路远征还是轻叹一声,“不管怎么说,我都一个不合格的丈夫!”
许问眨眨眼,脸贴在路远征的背上,手顺着他的皮带往下滑,嘴上还耍着流氓:“不合格?我记得挺合格的呀?难道这段时间不见,缩水了吗?我检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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