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月,无风,无声,整片大地被笼罩在寂静、漆黑的夜色中。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这寂静打破。

    两支规模相差悬殊的骑兵,一前一后的的出现在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原野上。

    突前的一支队伍规模稍小一些,大概五六十人的样子,如果临近会发现这些骑兵看起来相当的狼狈。

    绝大多数人身上的甲胄已经残缺不全,为首一人的披风上出现了好几个破洞,有些人的身上或者战马上还插着一支或者两支白羽箭,几乎人人带血,各个带伤,有些战马的皮毛甚至已经被风干的血液浸透成了黑紫色。

    事实上,狼狈的不仅仅是骑兵,还有骑兵胯下的战马,如果轻轻触摸战马的身体,可以感觉出战马的体温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的温度。

    饶是如此,他们的“主人”们依旧在不停的用马鞭、马刺、甚至短刀的鞭策驱使他们加速前行。

    相比较狼狈到了极点的前者,后面的那支队伍,在人数上至少三百人,装备上长兵、短兵、弓弩、轻甲一应俱全,更重要的是他们全员一人双马,无论是规模还是状态都要强上不少。

    虽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始终保持两道三里之间的距离。

    双方之间就这样保持默契,不断前行直到远处,出现了微微的光亮,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那个是连绵不绝的火光。

    从看到火光的一瞬间,前方队伍中的一人向身后射出一支响箭,随后一前一后的两只骑兵突然开始加速,默契被打破,双方之间的距离开始急速拉近。

    百息不到的时间,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不到一里地。

    不仅距离被拉近,在加速的同时,后方的追逐者中已经有人取出了弓箭,随着双方的距离进一步拉近,后方零零星星的箭矢开始连绵不绝的向前,那一支看起来正在亡命狂奔的队伍。

    虽然有远处营地中微弱的火光,但是这火光微弱也就仅仅能起到一个指引方向的作用,在无月的夜晚跟伸手无不见五指没什么区别。

    敢于在这种夜晚的追逐战中张弓搭箭弯者无不是无一不是骑术精湛,射艺卓绝,视力也好的出奇的家伙。

    是以,射出的箭矢数量不算太多,但是连绵不绝之下,不停的有人中箭,而奔驰中的战马更是无法幸免。

    一边追逐,一边前行,在几十名射手的箭矢之下,前面那支小队伍很快人人带伤,战马的身上也被被箭矢所插满,连续被三棱箭头的破甲箭射中之后,战马吃痛的嘶鸣声在这漆黑、寂静的夜晚极具穿透力和杀伤力。

    看起来被追击的那只小队,虽然也在竭尽全力虽然在不惜代价的鞭策之下,战马还在前行,但是速度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提升,甚至连前行都变得非常困难,前行的途中一个个摇摇欲坠。

    很快,一匹带着伤狂奔了一路,血液都快流干的战马,终于耗尽了自己的体力,在距离前方营地只有一里多一点儿的地方,轰然倒下,而马背之上那名看起来毫无防备的骑兵,则直接被倒下的战马压在了身下。

    紧接着,又有一名骑兵发出了一声惨叫之后,直接从战马上跌落下来,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短短二里不到的距离,或者因为中箭受伤坠马,或者因为体力耗尽坠落,再或者被倒毙的战马压在身下的,已经超过十人。

    只不过,后面追逐的这支队伍的注意力全部在了前面那些人身上,并没有理睬这些已经坠马的倒霉蛋儿。

    最前面的几十人时不时张弓搭箭向前方抛射,至于跟在后面的人,从则小心翼翼的将备用马上驮了一路的尸体悄悄抛下,反正伸手不见五指,除非有孙猴子一般的火眼金睛,没有人能看到这些动作。

    他们携带的尸体不多,但是足够将十几人隐藏在百余具尸体的掩护之中。

    当然对于看起来在逃亡的那只小队来说,也不是没有任何好消息,因为那火光不是一朵两朵,而是连绵不绝。

    更准确的说法,火光所在的地方是整整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军营,准确说是来自卢龙、魏博、成德三镇河北叛军的军营。

    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无论是马蹄的声音,还是追逐呼喊喊杀的声音,穿透力都太强,而追逐战则太过醒目,只要不是聋子或者瞎子,都可以看到这一场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追逐战。

    河北叛军大营中的叛军自然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从远处马蹄声传来的一瞬间负责值守营门的卢龙军军校和卫兵就已经发现了情况。

    若是平时,这些不太注重军纪和规则的家伙或许不会重视,但是今天白天,刚刚吃过大亏,否则他们还应该安安稳稳的在汴州城下。

    哪怕是平日张扬肆意,视军纪为无物的河北藩镇军也不敢掉以轻心。

    若换做一名没有经验的或者胆小如鼠的军校,大概率直接大喊敌袭,只不过今天晚上值守的是领兵出击的卢龙军将领派遣的心腹。

    从军多年,老成持重自然不会慌乱,因为夜晚的缘故,马蹄的声音格外清晰,短短几息的时间,值守的军校就从马蹄声来看出现的骑兵绝对不足千骑。

    在来者是敌是友,到底什么情况,尚且不清楚,有了不足千人骑兵的规模,值守军校瞬间安下心来。

    随即命令所有士卒加强警戒,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开营门。

    同时迅速通知在营内值守的巡兵,向营门处支援,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突袭或者其他意外情况,并在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了在领军追击的卢龙军大将谭忠。

    值守军校之所以如此命令,而不是大规模的发布敌袭预警,那是因为他很清楚一点,夜袭这种东西想要获得成功依仗就是突然性。

    在眼下做好防御的情况下,只要守好营门,仅仅靠骑兵是绝对进不来的,就算他们真的进来了,几百人的骑兵能带来的损失是有限的,更何况是不是敌袭还不好说。

    然而,贸然发布敌袭的警报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要知道今天白天突如其来的那支骑军,给汴州城下三十多万河北叛军带来的巨大的震撼,虽然不至于人心惶惶,但是人心不稳是必然的。

    在这种情况下,少有风吹草动,就极其容易引起大规模的啸营,一旦发生了啸营,那损失可不是几百骑兵能比拟的了的。

    如果只有卢龙军一家,真的出现啸营大不了弹压就是了,但是问题是出击的并不是只有三万卢龙军。

    在卢龙军几座营地的两侧,还有一南一北两支万人规模的来自魏博和成德的兵马。

    自家的将主谭忠说的很清楚,这两支兵马名义上是来帮忙的,是来保护孤军深入的卢龙军侧翼的,实际上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谁能说得清,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跟谁玩聊斋。

    对于自家将主的话语,值守的军校深信不疑,但是一旦发生了什么变数,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值守军校的命令果决而迅速,而这些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卢龙军也难得正经起来。

    从命令下达,短短十息不到,长兵上手,弓上箭,弩上弦,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值守的卢龙军士卒将真正唐军的素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看到自己麾下战兵迅捷的动作,值守的军校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作为藩镇军的卢龙军士卒虽然烂了,但是还没有烂透,训练和本能还在。

    随后,值守的将校手握横刀,静静的站在营门之前,一边等待自家将主的命令,一边观察外面的情况。

    表面上看起来沉稳,但是军校本身的压力也算不得小,毕竟决定压下敌袭的是他,一旦真出现什么问题,他的人头恐怕会被悬挂在营门上。

    随着时间推移,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的营门处甚至可以感觉到飞奔的马蹄带来的些许震动。

    从马蹄声出现开始大约六十息左右,借助营中的火光,负责值守营门的卢龙军军校,已经隐隐约约的看到最前方骑兵的身影,正当这名军校眯起眼睛认真观察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甄炳良,怎么样了?”

    正在认真观察的校尉猛然一阵,回头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心头的压力彻底放下。

    “将军!”

    “没事,不用惊讶,我正好在巡营,正巧你派人的到了,我就跟巡兵一起过来了,前面怎么样了?”

    “大概六七百骑,正在加速向大营冲来,至于到底是什么人还不确定,因为担心出现意外,更担心另外两边可能会有……所以我……”

    谭忠轻轻拍了拍甄炳良肩膀,打断了他的话语。

    “你做得很好!但是魏博军和成德军现在是我们对抗朝廷的盟友,能不冲突还是尽量不要冲突。”

    表面上在鼓励自己心腹,但是即使上作为刘总心腹的谭忠,却只能在心中尽量的却说自己。

    自家的啸营可以弹压,但是如果对方也啸营了呢,到时候是去帮忙还是不去帮忙?

    如果对方没被牵连,自家啸营了,对方如果来了,自己是该拒绝还是还是欢迎?

    鬼知道那些家伙打的什么心思……

    鼓励自己心腹的同时,谭忠扭头看向了身后,属于魏博军和成德军的营地,虽然自己的老板已经和田季安、王承宗两个已经达成了协议,但是谭忠对于这两家盟友却始终怀疑!

    魏博军、成德军二十多万大军渡河已经一个多月了,已经把汴州城围困了整整一个月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整整二十五大军能干什么?

    足够他们将汴州的护城河填平!

    足够他们在富庶的汴州、宋州、陈州收集百万石粮草!

    足够他们他们打造几百架投石车、冲车、云梯、轒轀车、木幔,库存上万枚石弹!

    足够他们的斥候将汴州周围几十里范围内摸个清楚!

    足够他们在汴州城外围设置一整套完善的防御体系,至少是一套预警体系!

    如果愿意,他们甚至可以让汴州城付出至少万人的代价!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做好一切准备!

    然而,事实上,当谭忠跟随卢龙军的后军抵达汴州城下的时候才发现,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相反,是经过长途跋涉卢龙军抵达之后安营扎寨,填补护城河,打造攻城器械,完成了他们没有做的一切,随后才有了联军对汴州城发动的猛攻。

    这些东西也就算了,至少魏博军和成德军还有个借口,那就是宋州,陈州方向的宣武军为了救援,在拼命的偷袭。

    但是,今天白天来自敌军莫名其妙的偷袭,今天的诡异的战况……

    卢龙军渡河才几天!

    卢龙军扎营才几天!

    卢龙军的大量辎重运过河才几天!

    卢龙军的辎重转移到新营地里了才几天!

    从侧翼被偷袭这就认了,问题是汴州城外卢龙、魏博、成德三镇大大小小几十个营地!

    为什么突袭的骑兵就那么精确的发现了刚刚存放了三天物资,伪装隐藏的卢龙军辎重营地!

    为什么突袭的骑兵会知道卢龙军的物资里面有大量的桐油,恰好用卢龙军准备的桐油将整个卢龙军的辎重营地烧成了白地,连个救援的机会都没给留!

    这么多的东西,张绍章、仲献军两个狗贼竟然敢舔着脸说都是巧合和偶然!

    这t果没有人带路,没有内奸通风报信鬼都不信!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偶然和巧合!

    如果这些都是偶然,那晚上他派两个人去把张绍章、仲献军的脑袋割下来,挂到辕门上,是不是也是偶然和巧合?

    “将军,你看!”

    谭忠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的时候,突然被身边的甄炳良唤醒,抬起头,谭忠发现一小队骑兵已经从无尽的黑暗中突出,正高速向营门的方向狂奔而来。

    “所有人,持弓勿发,等候命令!”

    只不过,谭忠下达命令的下一刻,最前方骑兵喊出的声音也穿透黑暗传入了谭忠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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